二十七歲,我上了英國。為了自己,我給六十多歲的老母以第二次打擊。在她七十大壽的那一天,我還遠在異域。那天,據姐姐們後來告訴我,老太太只喝了兩口酒,很早的便睡下。她想念她的幼子,而不便說出來。
一、頭一天
那時候(一晃幾十年了),我的英語就很好。我能把它說得不像英語,也不像德語,細聽才聽得出——原來是“華英官話”。那就是說,我很藝術的把幾個英國字勻派在中國字裡,如雞兔之同籠。英國人把我說得一愣一愣的,我可也把他們說得直眨眼;他們說的他們明白,我說的我明白,也就很過得去了。
……
給它個死不下船,還有錯兒麼?!反正船得把我運到倫敦去,心裡有底!
果然一來二去的到了倫敦。船停住不動,大家都往下搬行李,我看出來了,我也得下去。什麼碼頭?顧不得看;也不顧問,省得又招人們眨眼。檢驗護照,我是末一個——英國人不像咱們這樣客氣,外國人得等著。等了一個多鐘頭,該我了。兩個小官審了我一大套,我把我心裡明白的都說了,他倆大概沒明白。他們在護照上蓋了個戳兒,我“看”明白了:“準停留一月Only”(後來由學校宴請內務部把這個給登出了,不在話下)。管它Only還是“哼來”,快下船哪,別人都走了,敢情還得檢查行李呢。這回很乾脆:“煙?”我說“no”;“絲?”又一個“no”。皮箱上畫了一道符,完事。我的英語很有根了,心裡說。看別人買車票,我也買了張;大家走,我也走;反正他們知道上哪兒。他們要是走丟了,我還能不陪著麼?上了火車。火車非常的清潔舒服。越走,四外越綠,高高低低全是綠汪汪的。太陽有時出來,有時進去,綠地的深淺時時變動。遠處的綠坡託著黑雲,綠色特別的深厚。看不見莊稼,處處是短草,有時看見一兩隻搖尾食草的牛。這不是個農業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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