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,夏天智在第八天裡把氣嚥了。
夏天智嚥氣前,已經不能說話,他用手指著收音機,四嬸趕忙放起了秦腔,秦腔是什麼戲,我一時還沒聽得出來,又到了末尾,是:
花音二倒板裡唱的卻是一句:天亮氣清精神爽。我說:“唱得好,唱得好,四叔的病怕要回頭了!”白雪卻在喊:“爹!爹!”我回過頭去,夏天智手在胸前一抓一抓的,就不動了,臉從額部一點一點往下黑,像是有黑布往下拉,黑到下巴底了,突然笑了一下,把氣嚥了。
中星他爹在世的時候曾經告訴我,人死了有的上天堂,有的下地獄,凡是能上天堂的死時都是笑的,那是突然看到了光明,突然地輕鬆,不由自主地一個微笑,靈魂就放飛了。夏天智受疼痛折磨的時間夠長了,他臨死能有一個笑,這讓我們的心都寬展了些。但是,我保證過我能治夏天智的病,現在人卻死了,我非常地尷尬,四嬸和白雪呼天搶地地哭起來,夏雨沒有哭,他直勾勾地看著我,我慌了,說:“四叔是笑了一下。”夏雨說:“笑了一下。”我又說:“四叔上天堂了。”夏雨也說:“上天堂了。”我說:“我……”夏雨沒有再說什麼,眼淚刷刷刷地流了下來。
夏天智一死,哭聲從一個院子傳到另一個院子,從一條巷傳到另一條巷,再從東街傳到了中街和西街。夏家的老老少少全都哭得癱在地上,除了哭竟然都不知道該幹些什麼。虧得上善又來主持,安排人設靈堂的設靈堂,清理棺材的清理棺材,再把夏家晚輩叫在一起,說:“誰都要走到這一步,哭一鼻子就對了,你們都這麼哭著,誰料理事呀?”他就分配活計:慶滿領人在院子裡壘鍋灶;夏雨負責磨面碾米,買酒肉、煙茶、蔬菜、火紙、香表和蠟燭;慶堂率領眾妯娌在廚房忙活;白雪去預定樂班;慶金去請趙宏聲來寫銘錦;瞎瞎和雷慶去老親世故家報喪。最後,新生帶了四色禮去西山灣,讓陰陽先生看下葬的時辰。清風街的人一溜帶串地都來了,屋裡已坐不下,都站著,圍了靈床把夏天智再看一眼,抹幾把淚,到院裡問慶金:需要我幹些啥?慶金端著一個木盤,木盤裡擺著紙菸,一邊散一邊說:“人手夠,人手夠,明日都過來吧。”來了的人散去,回家準備蒸獻奠大饃,買燒紙和香表,趕明日再來弔孝。夏天義是在夏天智倒頭後最早來的,來了就再沒有回他家,他一直沒哭,只是靈堂設起後,親手把一張麻紙蓋在夏天智的臉上,說了一句:“兄弟,你咋把你哥一個留下啦?!”兩股眼淚才流下來。他的眼淚不清亮,似乎是稠的,緩慢地翻越著橫著的皺紋,從下巴上又流進了脖領裡,然後就坐在夏天智的炕沿上,見人也不搭理,沉悶著像個呆子。夏雨和白雪重新更換了中堂上的字畫,再將一櫃子的秦腔臉譜馬勺全取了出來,掛滿了靈堂。白雪說:“上善哥,我爹生前說過,他死了要枕他的書哩,能不能用書換了他的枕頭?”上善說:“要得!你不提醒,我倒忘了!”將六本《秦腔臉譜集》替換了夏天智頭下的枕頭。原本夏天智的脖子硬著,用書換枕頭的時候,脖子卻軟軟的,換上書,脖子又邦硬。上善就說:“四叔四叔,還有啥沒辦到你的心上?”屋子裡沒有風,夏天智臉上的麻紙卻滑落下來,在場的人都驚了一下。院子裡有人說:“新生回來了!”上善說:“好了,好了,新生回來了,四叔操心他的時辰哩!”就又喊:“新生!新生!”新生就跑進來。上善說:“時辰咋定的?”新生說:“後天中午十一時入土。”上善說:“四叔,四叔,後天中午十一時入土,你放心吧,有我主持,啥事都辦妥的。”把麻紙又蓋在夏天智的臉上。奇怪的是麻紙蓋上去,又滑落了。屋裡一時鴉雀無聲,連上善的臉都煞白了。白雪突然哭起來,說:“我爹是嫌那麻紙的,他要蓋臉譜馬勺的!”把一個臉譜馬勺扣在了夏天智的臉上,那臉譜馬勺竟然大小尺寸剛剛把臉扣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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