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象棋墩
陸地上的風暴並不比海里差多少。
在這個被人遺棄的孩子周圍肆虐的,是同樣瘋狂的風雪。盲目的力量恣意橫行,無意之間把弱者與無辜當做出氣筒;黑暗沒有眼睛;沒有生命的東西不像人類所想像的那樣仁慈。
陸地上風很小,寒冷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停滯性。沒有冰雹。落下來的密密叢叢的雪實在可怕。
冰雹能打人,折磨人,打傷人,打死人,或者打得你昏過去;雪還要厲害。柔軟而無情的雪片悄悄地做自己的工作。一摸就融化了。它是純潔的,就跟偽君子的誠實無欺一樣。雪片變成雪崩,跟欺騙變成罪惡一樣,都是純潔的東西慢慢積累起來的結果。
孩子在霧中繼續前進。霧是一種柔軟的障礙物,危險就由此而起;它退一步,但還是堅持;它和雪一樣無情無義。孩子,這個跟危險周旋的戰士,終於到達斜坡底下,來到象棋墩。他不知道這是一個地岬,兩邊都是海,在霧、雪和黑夜之中一走錯路,不是跌在右邊海灣的深淵裡,就是跌在左邊漲潮的怒濤裡。他在這兩個深淵中間懵懵懂懂地走著。
那時的波特蘭地岬特別險峻崎嶇。現在的地形已經跟過去的完全不一樣了。自從人們想出開採波特蘭的石頭製造羅馬水泥以來,懸崖都被開鑿過,完全改變了原來的面貌。現在那兒還能看得見藍石灰岩、粘板岩和火成岩從一層層的礫岩裡突出來,好像牙齒從牙向裡突出來一樣。可是鶴嘴鋤已經把那些突出來的嵯峨的尖端削平,那兒本來是可怕的禿鷹棲身之處。大鷗棲聚的尖峰已經沒有了,它們跟那些野心家一樣,專門喜歡在頂兒尖兒上撒泡尿。現在已經找不到那塊叫作“古陶爾芬”的巍峨的獨石了。“古陶爾芬”是威爾士話,意思是“白鷹”。夏天,現在還能在這些像海綿一樣玲瓏剔透的懸崖上,採到迷迭香,薄荷草,野生的牛膝草,浸在水裡便成甘露的海茵香,和編席用的那種長在沙土裡的多節草。可是再也找不到灰琥珀,黑錫,或者綠的、藍的和灰綠的粘板石了。狐、獾、獺和貂也都離開了;從前在波特蘭的懸崖上,比方說在康納葉地岬,還有羚羊;現在也沒有了。現在在某幾個小灣裡還能捕到比目魚和鯡魚,但是膽怯的鮭魚再也不在米迦勒節①和聖誕節之間到威爾士來產卵了。像在伊麗莎白時代,有一種不知道名字的鳥,個兒和鷹差不多,能把蘋果切成兩爿,只吃裡面的籽;這種鳥現在也看不見了。再也看不見那種英文叫做“科尼士喬”、拉丁文叫做“卜羅考拉克斯”的黃嘴鳥了,這種鳥愛搗亂,專門把燃著的樹枝扔在茅屋頂上。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海燕,現在也看不見了,這是一種從蘇格蘭群島飛來的候鳥,島上的居民用鳥嘴裡流出來的油點燈。在傍晚時分退潮的潺潺聲中,再也找不到古代傳說的一種生著豬蹄、發出牛犢叫聲的鳥了。潮水再也不把那種長著鬍子、蜷耳朵、尖嘴巴,用沒有爪甲的爪子拖曳著走路的海豹,衝上岸來了。在這現在很難認出來的波特蘭,因為沒有樹林,從來沒有人見過夜鶯;可是現在連老鷹、天鵝和野鵝都逃光了。波特蘭現在的綿羊,肉很肥,毛也很細。在兩世紀以前,那些稀稀落落的母羊因為啃這種草的緣故,個兒很小,肉又硬,毛又粗,簡直跟居爾特的牧羊人的羊群一樣。居爾特的牧羊人好吃大蒜,壽很長,往往活到一百歲,可以用一米多長的箭從半英里之外射穿敵人的胸甲。荒地產的羊毛也是粗糙的。今天的象棋墩跟過去的象棋墩截然不同,不僅人類把這個地方掘得一塌糊塗,連希裡群島刮來的狂風也在破壞這裡的石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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